戴佛斯(2/3)
他所带来的混乱。
艾德瑞克·风暴,好吧,我已经念了这个名字。
你满意了么,首相大人?”
“艾德瑞克——”他继续。
“——不过是个孩子!就算他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男孩,但那也没什么关系。
我要向国家负责。
”他的手扫过绘彩桌案,“维斯特洛有多少男孩?多少女孩?多少男人,多少女人?她说到黑暗将把他们全部吞没,永不终结的长夜;她说到预言……沸腾的海洋里诞生的英雄,无机的石头中孵出活生生的魔龙……她说到各种征兆和预示,统统指向我。
我从没要求过这些,就像我从没要求过当国王一样,但我能不能忽略她的话?”他咬紧牙关。
“我们无法选择命运,但必须……必须履行职责,对不对?伟大抑或渺小,人人都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。
梅丽珊卓发誓在圣火中看到我高举‘光明使者’,抵抗恐怖的黑暗。
嘿!这个‘光明使者’!”史坦尼斯嘲弄般地哼了一声,“它光彩悦目,我向你保证,但在黑水河上,这柄魔法剑并不比普通钢剑给我更大的帮助。
然而一头龙,一头巨龙足以扭转战局。
伊耿曾站在这里,跟我现在一样,俯视着这张桌子。
如果他没有龙,还能够成为‘征服者’吗?”
“陛下,”戴佛斯说,“付出的代价……”
“我知道代价!昨天晚上,我凝视着壁炉,也看到了火焰中的景象。
我看到一个国王,额上戴着烈火王冠,不停地燃烧……燃烧!戴佛斯,他的王冠正在消蚀他的血肉,将他化为灰烬。
你认为我需要梅丽珊卓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吗?或者需要你告诉我吗?”国王挪了一下,他的影子洒在君临城头,“如果乔佛里真的死了……一个私生男孩的生命相对于一个王国的前途又算什么呢?”
“一切。
”戴佛斯轻声说。
史坦尼斯看着他,咬紧牙关。
“走,快走,”国王最后道,“免得说话太多,又害自己被关进黑牢。
”
有时候风暴实在强烈,你别无选择,只能收起船帆。
“是,陛下。
”戴佛斯颔首道,但史坦尼斯似乎已忘了他。
离开石鼓楼时,庭院十分寒冷。
一阵强风从东方吹来,城墙上排列的旗帜被刮得翻卷飞扬,哗哗直响。
戴佛斯闻到空气中的咸味。
大海的气息。
他喜爱这种气息。
一时间,只想再度踏上甲板,升起风帆,航向南方,去找玛瑞亚和他的两个小家伙。
现在他几乎每天都会想起他们,夜里思念得更为厉害,心底的一部分只盼带上戴冯一起回家。
我不能这么做。
现在还不能。
我当上了领主和国王之手,“人人都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”,我不能辜负他。
他抬眼凝望城墙。
上千只狰狞石兽代替了普通城垛,向下俯视着他,每只都各不相同:双足飞龙、狮鹫、恶魔、蝎尾兽、牛头怪、石蜥、地狱犬、鸡蛇及其他千种更为诡异的怪物都从城头上冒出,仿佛生长于斯。
龙则到处都是。
大厅是一头贴地躺卧的龙,人们从它张开的巨口进入;厨房是一头蜷缩成团的龙,烤炉散发的烟雾和蒸汽从它鼻孔排出;塔楼是盘踞城头或者振翅欲飞的龙:飞龙塔上的尖啸藐视一切,海龙塔则平静地凝视外海波涛。
较小的龙装饰着门洞框架,墙上伸出的龙爪是火炬台,巨大的石翼包含铁匠铺和兵器库,龙尾则构成拱门、桥梁和室外楼梯。
戴佛斯常听人说,瓦雷利亚巫师不像石匠那样亲手雕琢,而用火焰和魔咒加以形塑,好比制陶工人塑造黏土器物。
现在的他不由得疑惑:难道它们就是真龙,出于某种原因而被石化?
“我在想,假如红袍女真能让它们复活,城堡就会立刻坍塌。
房间、楼梯、家具……呵呵,还有窗户、烟囱和厕所,到处都是龙。
”
戴佛斯扭头发现萨拉多·桑恩就在身边:“这意味着你原谅我了么,萨拉?”
老海盗朝他晃晃手指。
“原谅,是的。
遗忘,没有。
蟹岛上那许多金银财宝本来都是我的喽,想来就令人寝食难安、疲惫衰老,假如我死的时候穷困潦倒,家里的妻子们定会诅咒你,洋葱大人。
赛提加伯爵有许多上等葡萄酒,现在却品尝不到,他还有一只训练有素、能从手腕上起飞的海鹰,一支能够召唤海底深处海怪的魔法号角。
这样一支号角会很管用,可以用来打击泰洛西人及其他可恶的东西。
但我现在有没有它呢?没有!因为国王让我的朋友当了首相。
”他勾住戴佛斯的胳膊,“后党人士不喜欢你,我的老友,听说首相正在结交自己的朋友,是也不是啊,嗯?”
你打听得太多了,老海盗。
走私者要像了解海潮一样了解形色人士,否则便无法生存,遑论将买卖做大。
目前,后党人士也许仍狂热崇拜着光之王,但龙石岛的下层民众又渐渐回归自幼熟悉的信仰。
他们说史坦尼斯中了妖术迷惑,被梅丽珊卓引诱而背离七神,朝拜阴影中的恶魔,而且……最可耻的是……她和她的神衹在关键时刻舍弃了他。
某些骑士和领主也感同身受。
戴佛斯将他们一一发掘出来,就像从前选择船员般谨慎挑拣。
杰拉德·高尔爵士在黑水河上顽强战斗,但之后,有人听他说,拉赫洛定是个软弱的真主,任由他的追随者被侏儒与死人追杀;安德鲁·伊斯蒙爵士乃国王的表亲,多年前还曾担任他的侍从;夜歌堡的私生子当初指挥后卫部队,使得史坦尼斯安全撤到萨拉多·桑恩的船上,但他崇拜战士的程度就跟他的勇猛相当。
他们组成了王党,不属于后党。
但炫耀他们没什么好处。
“某个里斯海盗曾告诉过我,好的走私者懂得躲在人们视线之外,”戴佛斯小心翼翼地回答,“黑帆,蒙布桨叶,外加管住舌头的水手。
”
里斯人闻言哈哈大笑。
“没舌头的水手更好。
高大强壮、不会读写的哑巴最讨人喜欢。
”他很快平静下来,“我很高兴有人替你提防着后背,老朋友。
你认为国王会把那男孩交给红袍女吗?一头小小的龙就能结束这场浩劫?”
老习惯使得他的手伸向幸运符,但指骨已不在脖子上,他什么也没找着。
“不会的,”戴佛斯说,“他不会伤害自己的血亲。
”
“蓝礼公爵听到这话一定很开心。
”
“蓝礼起兵反叛,而艾德瑞克·风暴是无辜孩童,没有任何罪过。
陛下是个公正的人。
”
萨拉耸耸肩。
“我们会看到的——或者说你会。
我呢?我要回海上去。
此时此刻,那帮不法之徒或许正想偷渡黑水湾,以逃避合法的税收和检查哪。
”他在戴佛斯背上重重拍了一把,“保重,你和你的哑巴朋友们。
你现在成了重要人物,然而爬得越高,跌得越重。
”
戴佛斯一边思考这番话,一边登上海龙塔的阶梯,去鸦巢下学士的房间。
他无需萨拉提醒也知道自己上升得实在太快太高。
我不识读写,出身为诸侯们不齿,对于统治之道更一窍不通,怎能做御前首相呢?我属于舰船的甲板,不属于城堡的塔楼。
他曾对派洛斯学士这么讲。
“您是个优秀的船长,”学士回答,“船长统治着他的船,不是吗?他必须征服难以捉摸的流水,扬起帆布捕捉风向,随时提防天象变换,并在风暴来临时顶住侵袭。
治理王国与此是一个道理。
”
派洛斯的保证是好意,但他听来觉得十分空洞。
“根本不一样!”戴佛斯反驳,“王国并不等于一艘船……其实这是件好事,否则我们的王国将会沉下去。
我了解木头、绳索和海水,这没错,但对大局有何助益?我上哪儿去找一阵劲风,把史坦尼斯国王吹上宝座?”
对此,学士报以大笑:“您说得对,大人。
言语好比是风,而您用您的洞察力吹动了我。
我很明白国王陛下需要您什么。
”
“洋葱,”戴佛斯阴郁地道,“我只能提供这个。
国王之手该是位出身高贵的领主,贤明博学,指挥若定,富有骑士精神……”
“莱安·雷德温爵士是他那时代最伟大的骑士,却也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首相之一。
墨密森修士的祈祷能带来奇迹,但当上首相以后,很快便让全国上下祈祷他的死亡。
巴特威尔伯爵以智慧著称,米尔斯·斯莫伍德以勇气见长,奥托·海塔尔爵士以博学闻名,然而作为首相,他们统统很失败。
至于出身,更没有关系,龙王们习惯在族内选择首相,血统应该很尊贵了吧?结果既能产生‘破矛者’贝勒,也出现了‘残酷的’梅葛。
与之相对的是巴斯修士,‘人瑞王’从红堡图书馆中拔擢的铁匠之子,他带给全境四十年的和平与富足。
”派洛斯微笑,“读读历史,戴佛斯大人,您就会明白自己的怀疑毫无根据。
”
“我不识字,怎么读历史?”
“任何人都能识字,我的好大人,”派洛斯学士道,“不需魔法,也不需高贵的出身。
来,我正遵照国王的命令教您儿子这门学问,您也来一起参加吧。
”
这是个友好的提议,戴佛斯无法拒绝。
因此他每天都去海龙塔顶上学士的房间,面对大批卷轴、羊皮纸和皮革典籍皱眉头,试图从中参详出几个词来。
努力让他头痛,感觉自己跟边上的“补丁脸”一样愚蠢。
儿子戴冯还不满十二岁,却远远领先于父亲,至于希琳公主和艾德瑞克·风暴,阅读就跟呼吸一样自然。
在读书方面,戴佛斯比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更像孩子,然而他坚持不懈。
作为御前首相,阅读是必须掌握的技能。
克礼森学士摔断大腿后,海龙塔狭窄盘旋的楼梯对他而言就成了痛苦的折磨。
戴佛斯发现自己仍在想念那位老人,想必史坦尼斯也是如此。
派洛斯固然聪明、勤勉、善良,但太年轻,国王无法像信赖克礼森那般信赖他。
老人在史坦尼斯身边随侍多年……直到与梅丽珊卓发生矛盾,并因此而死。
未到楼梯顶端,戴佛斯便听见一阵轻微的铃声,只可能来自于“补丁脸”。
公主的弄臣等在学士门外,活像条忠实的猎犬。
他的身体面团似的软绵绵,塌着肩膀,宽脸上布满红绿相间的格子,戴一顶老旧锡桶做的玩具头盔,顶端绑了两根鹿角,十来只牛铃挂在上面,人一动就叮当作响……也就是说从不停止,因为这傻子很少有站着不动的时候,走到哪里,就把叮叮当当的刺耳铃声带到哪里,难怪派洛斯给希琳上课时要将他赶出去。
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