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暴雨中的全站仪(1/3)
七月的天,像被捅漏了的墨缸。
铅灰色的浓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,仿佛随时要砸下来。
雨不是在下,是在泼,在砸,在倒灌!密集粗大的雨柱连接着天地,抽打着厂区里的一切。
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,地面早已化作一片翻滚的泥沼,浑浊的泥汤裹挟着油污、铁屑和不知名的工业垃圾,在低洼处打着旋涡,汹涌流淌。
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、铁锈和雨水混合的窒息气味。
G区段,一段处于厂区边缘、地势低洼的铁路专用线路基旁。
这里没有厂房的遮蔽,风雨更加肆无忌惮。
林野整个人几乎扑在泥水里,像一头在泥潭里挣扎的困兽。
深蓝色的工装吸饱了泥水,沉重冰冷地贴在身上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湿布的阻力。
雨水顺着安全帽的帽檐疯狂流下,在他眼前形成一道不间断的、模糊视线的水帘。
他只能不停地甩头,用手臂粗暴地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泥浆,才能勉强看清。
他身下,昂贵的进口全站仪——这台平日里被精心呵护、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精密光学仪器,此刻正艰难地支撑在三脚架上,像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孤儿。
三脚架的金属腿深深陷在黏腻的淤泥里,仪器的黑色外壳上,雨水汇集成溪流,沿着棱角不断淌下。
镜头前的遮光罩边缘,挂满了混浊的水珠,顽强地抵抗着雨水的冲刷。
林野咬紧牙关,牙齿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咯咯作响。
他整个上半身几乎压在冰冷的仪器操作台上,身体形成一个别扭的弓形,用胸膛和手臂尽可能地护住操作面板和目镜,试图为它撑开一片小小的、相对干燥的空间。
手指早已冻得麻木发僵,每一次去触碰那冰凉的金属调焦旋钮和键盘按键,都像是用木头在戳。
每一次微小的调整,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和专注。
显示屏上,代表沉降监测点的红色十字光标在灰绿色的背景上剧烈地跳动、闪烁,如同垂死挣扎的心脏。
旁边,代表X轴(水平位移)的数值,正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疯狂变化:2.8mm…3.0mm…3.1mm…最终,那鲜红的数字死死地定格在3.2mm!
3.2mm!
这个数字像一道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林野的眼球上,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。
一股寒意,比这倾盆暴雨更刺骨、更深入骨髓的寒意,猛地从脚底板窜起,直冲天灵盖!专业知识和无数次的安全培训在他脑海里尖锐地鸣响——对于这段处于地质敏感带边缘、下方有老旧排水涵洞的专用线路基,这样的单次暴雨沉降位移值,已经远远超出了黄色预警的阈值,直逼红色!这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路基土体在暴雨的浸泡和冲刷下,正在发生快速的、不均匀的变形,基础正在被掏空!意味着随时可能发生轨道偏移、道床下沉,甚至……更可怕的后果!
他的心脏仿佛一头挣脱了囚笼的猛兽,在胸腔里横冲直撞,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,震得肋骨生疼,仿佛下一秒就要撞个粉碎。
恐惧,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;而责任感,则如同一团炽热的熔岩,在他血管里奔腾咆哮。
这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汹涌的力量在他体内掀起惊涛骇浪,激烈冲撞,撕扯着他的理智。
时间,分秒必争!他必须立刻上报!必须立刻启动应急响应,一秒都不能再等!
林野猛地直起身子,冰冷的泥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,激得他一个哆嗦,但这无法阻止他的动作。
他几乎是颤抖着手,从同样湿透的工装内袋里,掏出了用防水袋层层包裹的手机。
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笨拙不堪,在湿滑的屏幕上划了好几次才解开锁屏。
冰冷的雨水不断砸在屏幕上,形成细密流动的水膜,他用力地用袖子抹去,点开通讯录,急切地寻找着工务段应急调度中心的号码。
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号码的瞬间——
“呜——嗡!沙沙沙——!”
腰间悬挂的、被泥水糊满的对讲机,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耳的电流啸叫声,紧接着,一个炸雷般的咆哮穿透风雨和电流噪音,狠狠砸进林野的耳膜:
“林野!林野!听到回话!你他妈还在G137那儿瞎折腾什么?!!”
是陈大奎!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暴怒和极度的不耐烦,如同一条被激怒的疯狗在狂吠。
林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震得耳膜嗡嗡作响,心脏骤然一缩。
他下意识地按下对讲键,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嘶哑而急促:“陈主任!G区段!沉降数据异常!X轴位移已经到3.2mm了!必须立刻……”
“放你妈的屁!”陈大奎粗暴地打断他,声音更加高亢刺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,“暴雨天!下刀子一样!测出来的狗屁数据能准?!雨水干扰,仪器不稳!你懂不懂?!这种鬼天气的数据,报上去就是笑话!纯粹给领导添堵!给老子立刻!马上!滚回来!听见没有?!立刻滚回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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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石头,狠狠砸在林野脸上。
那咆哮声中蕴含的不仅是命令,更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嘲弄。
什么数据异常?什么安全风险?在陈大奎眼里,都是他林野不识时务、没事找事的“瞎折腾”!
林野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绷紧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。
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屈辱的怒火,在他脸上肆意流淌。
他死死盯着对讲机那沾满泥浆的黑色外壳,仿佛能透过它,看到陈大奎那张在工区办公室里、对着电话唾沫横飞的肥腻而狰狞的脸。
全站仪屏幕上,那刺目的3.2mm依旧鲜红地跳动着,像一道无声的、泣血的控诉。
对讲机里只剩下电流的沙沙声,陈大奎显然已经切断了通讯,连多一秒的辩解机会都不屑于给他。
雨,还在疯狂地砸落。
风,裹挟着刺骨的寒意,穿透湿透的工装。
林野僵立在泥泞中,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、绝望的雕像。
手机屏幕上的应急号码,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不清。
他看着脚下翻滚的泥汤,看着不远处在暴雨中显得格外脆弱、仿佛随时会崩塌的路基边坡,看着全站仪屏幕上那个固执闪烁的红色数字……
最终,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将手机塞回了湿透的内袋。
那动作,沉重得像是在埋葬什么。
他弯下腰,开始默默地、艰难地收拾泥水中的全站仪和三脚架。
冰冷的金属部件触手滑腻沉重,每一次拆卸和装箱,都耗费着他残存不多的力气和意志。
泥水溅满了他的脸,混合着雨水流下,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。
当他深一脚浅一脚、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般,拖着满身泥泞和沉重的仪器箱,推开工区那扇同样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的铁皮板房门时,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、汗酸、机油和潮湿霉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,熏得他几乎窒息。
陈大奎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,翘着二郎腿,肥硕的身体陷在吱呀作响的皮转椅里。
他嘴里叼着一根刚点燃不久的香烟,袅袅升起的青烟模糊了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。
看到林野这副狼狈不堪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