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暴雨中的全站仪(2/3)
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模样,他细小的眼睛里非但没有一丝关切,反而迅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、近乎残忍的快意和嘲弄。
“啧,看看,看看我们的大学生技术员,搞得多敬业,多辛苦!”陈大奎拖长了调子,阴阳怪气地开口,嘴角夸张地向两边咧开,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。
他随手从桌角揉成一团的脏抹布里,扯出一条颜色发灰、散发着浓重霉味的旧毛巾,像施舍骨头给野狗一样,朝着林野的方向随意地甩了过来。
“喏,擦擦!别整得跟刚从坟里爬出来似的。
”毛巾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,“啪”地一声落在林野脚前的地面上,溅起一小片泥水。
林野没有立刻去捡。
他站在那里,冰冷的泥水顺着裤管不断滴落,在脚下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渍。
安全帽下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,雨水混合着泥浆,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,在下巴处汇聚,滴下。
他抬起眼,隔着工区里弥漫的烟雾和昏暗的光线,迎上陈大奎那双充满了戏谑、掌控和一丝探究的眼睛。
陈大奎似乎很满意林野这副沉默隐忍的姿态。
他深深吸了一口烟,再慢悠悠地吐出几个烟圈,身体惬意地往椅背里靠了靠,皮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“小林啊,”他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,仿佛一个谆谆教导后辈的长者,只是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精光,彻底出卖了他,“年轻人有上进心,想干出点成绩,这没错!厂里就需要你这样有知识、有干劲的新鲜血液嘛!”他话锋陡然一转,语气变得意味深长,甚至带着点“过来人”的“推心置腹”:
“但是啊,有些事呢,不能太较真,太死心眼!一根筋,钻牛角尖,那是要吃亏的!得学会看风向,看大局!懂不懂?”他夹着香烟的手指,隔空点了点林野放在脚边的、沾满泥水的全站仪箱子。
“你看这玩意儿,”陈大奎的语气带上了一种奇特的、混杂着轻蔑和贪婪的复杂意味,“进口货,德国徕卡的吧?死贵死贵的!精密吧?高科技吧?屁用!”他嗤笑一声,肥厚的嘴唇撇了撇。
“再精密的玩意儿,它也只是个玩意儿!是死的!关键是什么?”他猛地提高了音量,身体前倾,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野,像是要传递什么不得了的“人生真谛”,“关键是用它的人!是让它怎么‘活’起来的人!”
他重重地敲了敲桌面,发出沉闷的响声,然后伸出那根粗短、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食指,用力地、一下下地点着全站仪那被泥水包裹的黑色外壳,发出“笃笃”的闷响。
“就说这全站仪,它再准,能准得过人心?能准得过关系?”陈大奎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、带着浓重市侩和鄙夷的冷笑,压低了声音,却又恰好能让林野听得清清楚楚:
“上个月!就上个月!张明他爸,知道吧?咱们厂物资处的张处!”他刻意加重了“张处”两个字,强调着权力的分量,“人家批条子,一口气批了十台!崭新的,跟这个一模一样的高级货!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林野擦脸的手,猛地顿住了。
那条散发着浓重霉味、混合着陈大奎身上廉价烟草臭气的毛巾,正贴在他的脸颊上。
霉味、烟味、机油味……还有陈大奎话语里那股令人作呕的、腐败的气息,瞬间拧成一股强大的、难以形容的恶臭,如同实质的毒气,猛地钻进了他的鼻腔,直冲脑门,然后狠狠攫住了他的胃!
一股强烈的、生理性的恶心感,毫无预兆地从胃的深处翻涌上来,顶到了喉咙口。
他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强行压下了那股呕吐的冲动。
毛巾粗糙的纤维摩擦着他冰冷的脸颊,带来一阵刺痛。
他拿着毛巾的手,僵在半空,指节因为用力而绷得惨白,微微颤抖着。
陈大奎似乎没注意到林野这瞬间的僵硬和失态,或者说,他根本不在乎。
他完全沉浸在自己透露的“内幕”所带来的某种扭曲的满足感里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、近乎猥琐的亲昵:
“十台啊!崭新的!你猜怎么着?一转手,全塞给他那个开测绘公司的小舅密了!人家那公司,刚开张没俩月!屁资质没有!可架不住有关系啊!这叫什么?这就叫资源优化配置!这就叫……人尽其才,物尽其用!懂不懂?”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,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,烟雾在他那张油腻的脸上缭绕。
“所以啊,小林,”陈大奎的目光重新落回林野身上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规劝,“你那点数据,3.2mm也好,5.0mm也罢,在暴雨天测的,它就是个屁!就是个由头!你说它准,它就能准;你说它不准,它就不准!关键看你怎么说,看上面的人想不想听!别死心眼,别给自己找不痛快,也别给别人……添麻烦!”
他最后几个字,说得又慢又重,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碴,清晰地敲打在林野紧绷的神经上。
那眼神里,赤裸裸地写着警告:识相点,别挡路,别惹事!
林野维持着那个僵硬的擦脸姿势,毛巾还停留在脸颊上。
冰冷的雨水和毛巾的霉味依旧粘腻地贴在皮肤上,但此刻,另一种更冰冷、更沉重的东西,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。
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,非但没有平息,反而因为陈大奎这番赤裸裸的、毫无廉耻的“教诲”而更加汹涌。
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在一点点变冷,凝固。
陈大奎的话语,像一把生锈的钝刀,在他眼前豁开了一道巨大的、黑暗的口子。
他看到的,不再仅仅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车间主任,而是一张盘根错节、肆无忌惮吞噬一切的腐败网络。
张明他爸——物资处的处长,陈大奎的靠山;那十台崭新的、本该用于厂区安全生产和精密监测的昂贵仪器,像垃圾一样被随意“塞”给一个空壳皮包公司;暴雨中那跳动的3.2mm红色数字,在权力和利益的交易面前,轻飘飘地成了一个可以随意解释、随意抹去的“屁”!
精密的全站仪,在暴雨中徒劳地记录着大地的呻吟,它的数据,却被一只只肮脏的手肆意玩弄、篡改、湮灭。
它引以为傲的“准”,在人心叵测的“不准”面前,脆弱得像个笑话。
这巨大的讽刺,像冰冷的毒液,浸透了林野的四肢百骸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将毛巾从脸上移开。
动作僵硬,如同生锈的机器。
他没有再看陈大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,目光低垂,落在自己沾满泥浆、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上。
毛巾上那股混合的恶臭,顽固地附着在他的指尖和鼻端。
陈大奎看着林野沉默地放下毛巾,脸上那副“孺子可教”的假笑更加明显了。
他以为自己的“点拨”奏效了,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终于被现实砸醒了。
“这就对了嘛!”陈大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粗嘎,带着一种“大局已定”的轻松,他挥了挥手,像驱赶一只苍蝇,“行了,赶紧去换身衣服,别整感冒了!下午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似乎在盘算什么,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,“……下午你去趟检修库,那边有几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