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刀非常接近头颅,但毕竟还没在头上。
欲望这个恶魔,至此都仍难以让他收手。
他绝对相信撑死胆大的、饿死胆小的信条,毅然再次挺进一步,那近二十斤重的铡面刀,就落在了他头上。
顿时眼冒金星,血流如注。
“日你妈,还真个下手哇!看我今晚不弄死你!”这时,花如屏已跳到帐外,不是叫床,而是号丧:“快来人哪!有贼呀!快来抓贼呀!”并且是在田埂上边跑边喊。
他是觉得彻底抓不住了才放弃的。
自已毕竟是有身份的人,加上也不能让刘兰香那个母夜叉知道,他才捂住脑门,昏头残脑地夺路而去。
逃时,没忘了拿走皮包和钱。
一来不能便宜了这个女人;二来也不能留下把柄,自已毕竟是要干大事、要给后世留念想的人。
事情很怪,很长时间过去了,村里关于这晚的事也再无任何动静。
如果有任何说法,刘兰香都是不可能不拿剪子剪钱、剪物,扑河、上吊的。
说明那晚雨声遮过了一切,天也太晚,没人听见田野上的叫声。
他连夜去了县医院。
好在铡面刀就砍破了一块皮,伤着一点骨头,不致命。
这又让他有些浮想联翩。
但最终还是判定,这是个坏女人,必须整治!他在外面直待到脑袋上的伤疤只留下一道似有似无的痕迹时,才不得不回了一趟北斗村。
一是奶娘要过寿。
他对奶娘好,那是真心实意的。
是奶娘把他小时养成了白胖白胖的牛壮子。
村里没奶吃的人,都长得瘦皮猴似的,靠苞谷糊糊养大,体子总是缺点劲道。
而他把奶吃到一岁多,端直就能把奶娘家的磨凳掀翻。
奶娘对他也委实好,月子里把儿丢了,就把他当亲儿养。
他也就把奶娘当亲娘待了。
没想到时间一长,这事竟然成了他有情有义的美好传说。
他也就对奶娘越发地好了。
当然有时也不免要做给人看的。
每年这个日子,哪怕走得再远,他都要赶回来,拉十几桌,放一晌炮。
并当着全村人的面,给奶娘磕九个响头。
那九声,是真的嘭嘭在作响。
抬起头来,额头会发乌的。
再就是为立石像。
石像立起来了,他得回村主持剪彩、做法事。
当然,这也是这次不得不回来的最重要事体。
就在石像立起来那一天,北斗村发生了一件怪事,说草泽明突然告状去了。
这在村里,也算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。
草泽明生性孤傲,与村里百事不染,高卧大巴山上,终日半醒半醉。
醒来读书种田,醉了做梦打鼾。
他有四句既相互关联又似无粘连的名言:
耕读传家久。
天地做判官。
屈死不告状。
此生不出山。
草泽明又告的哪门子状呢?并且绝对是出山去了。
当然,他的那个出山,有人理解是当官做事的“出山”。
孙铁锤直觉得好笑:都啥年月了,还做诸葛亮的梦。
弄个村会计,都得给我把猪啊羊啊的先吆来,看我尿你不。
很多人都觉得草泽明可能是为他的民办教师待遇问题“出山”去了。
这事自然得汇报给镇上,看他们咋弄去。
孙铁锤还是把给石像开光的事做到了人山人海的大阵仗,甚至还把奶娘的恩德也挂了一嘴。
那天他几乎给整个勺把山都搭上了“老爷红”。
戏也是唱了三天三夜。
而做法事的和尚更是多达三百人,山上山下、村头、路旁都是道场。
总指挥吕存贵竟然真的披上了“大鹤氅(诸葛亮的戏服)”,还煞有介事地摇上了“鹅毛扇”。
孙铁锤耍惯了排场,又是十里搭长棚地大操大办,醉得几个村的狗走路都摇摇晃晃,迷糊得找不见了回家的路。
93量子纠缠
自温如风“闹访”的螺丝钉上滑丝后,再往出跑,镇上也就没说让安北斗跟踪的话了。
他仍回来当他两办副主任,一是旅游办,一是铁建办。
现在铁建办与高速路办又合二为一了。
到处开山放炮,连原来的公路都被运石头和钢材的大车,轧出一两尺深的沟槽来。
自行车都得扛着走,旅游自是一毛钱的事都没有了。
用镇北漠的话说:“北斗,你干脆弄些人来梦游算了!”这家伙会来事,整天跟着领导屁股转,好像连自已也混大了,有时竟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跟他说话了,从当初称安老师,到安主任,再到安哥、安兄、安师、北斗、安北斗,偶尔还叫起小安了。
这也是很重要的机关文化,混得背的年龄再大、资历再深,也只能是小字辈。
他倒也不在乎,指到哪儿还打到哪儿,无事仍是看书望星空。
这天晚上,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。
外面下着毛毛细雨,而他在看一本有关量子纠缠的书。
书的题记是:万物皆有联系。
问题是如此吸引他的一本书,却老被温如风和花如屏的映像所打断。
而书上把这解释为“心灵量子纠缠现象”。
无论在中学还是大学,他一直对物理都充满兴趣。
在量子这个微观世界里,几乎不断颠覆着我们所固有的认知。
比如人与人之间的心灵感应,很可能是量子世界所产生的作用力。
量子世界甚至是超光速的。
它的彼此纠缠,会迅速让我们感应到哪怕是千万里之外的相同焦虑与思念。
这些近似“鬼话”的古老感应说,让多个现代物理学家已获得诺贝尔奖。
科学解释为“频率共振”。
一个人如果在巨大的空间中找到了那个相同频率,就会产生共振。
他也无数次发现,脑子刚一想到谁,那人立即就出现在门口或打电话来了。
当然,也有不准的时候,比如几次感应到他爹不行了,但赶回家,却发现人家正端着那个祖传耀州大老碗,把裤带宽的油泼面吸得吱儿吱儿直响,少说也在八两往上。
可这一晚,温如风和花如屏已无数次洞穿他的脑海,与书中理论彼此纠缠着。
难道自已与他们也同频共振了?
正想着,温如风果然来了电话。
过一会儿,花如屏也打来了。
需要特别说明的是:温如风新近“出访”前,一次买了两部手机,他带走一部,留给花如屏一部,而号码只外泄了他一人。
温如风问他在不在村里,他说在镇上。
这货也没说啥,就把电话挂了。
谁知不久,花如屏又打来了,啥也不说,只哭。
他一下坐起来问了好半天,她又说没事,把电话挂了。
紧接着,温如风又打进来说:“你恐怕得回去看看你嫂子,不知咋回事,我这心里毛搅得很,给她打电话,嘴说没事,可好像是出了啥事,你麻利回去帮哥看一下!”他就夹着车子,放箭似的朝村里飙。
路上温如风又来了一次电话,问到没到,还催他麻利些。
催死呢,麻利得差点没让他栽到沟里去,这货好像是谁欠了他的啥。
他赶回村时,已经都快凌晨一点了。
走近花如屏的帐篷,只听人在里面窸窸窣窣地哭。
他轻轻敲了敲帐篷门杆,里面顿时没了动静。
“嫂子,嫂子!”
他感觉里面的人有些急切,一下就把门打开了。
帐篷里黑黢黢的,没有灯。
外面雨虽然不下了,可天上连一星半点也看不见,同样黑得看不清相互的脸面。
但他能听到花如屏急促的气息。
她甚至一下扑进了他怀里。
吓得他直退:“嫂嫂嫂子,是我,北斗!”
她再不说话了,只把身子伏在帐篷上哭。
他觉得她此时是需要一个拥抱对象,可自已又不能接受这个拥抱。
他知道,这一溜帐篷里还零星住着人。
即使不是本村的,也有流浪汉。
他急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让一个如此坚强的女人,突然被摧毁成这样。
这时,温如风的电话又来了,问有事没有。
他能说什么呢?有事给他说了又能怎样?天远地隔的。
他说没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