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(2/3)
双手颤抖着拨通了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电话。
然后,他就有些释然地等待着了。
这天傍晚,已进入深秋的北斗镇,突然刮起了比夏天更猛烈的狂风,那风如厉鬼一般,嘶鸣、怒吼、尖叫、怪笑并狂追着大地上的一切。
所有能扭动的东西,都像醉鬼一样,胡乱扭动起来。
树木开始做披头散发状,后来就被连根拔起了。
凡能穿越的,一律洞穿而过;不能穿越的,摧折压倒一片,直到把大地上可带走的,都悉数带向了无尽的深空和远方。
风刚洗劫一空,大雨又倾盆而至。
武东风和牛栏山安排让所有围住镇政府的群众,全都挤进院内的空间里。
大家惊恐万状地观望并倾听着这场天灾的肆意暴虐与摧残。
照说这是一个连阴雨季节,只会十数八天的云山雾罩、阴雨连绵,何至疾雷破山,飘风拔树,暴雨成海。
可这个深秋,北斗镇就偏偏遭遇了一场据说亘古未有的灾难,一天的降水超过一年的雨量,并足足下了三十多个小时。
聚集在政府大院的许多老百姓都待不住了,要回家去看看。
任工作人员如何阻拦,亲情仍是大过自身生命的价值,他们死都要回去守护家园。
当天蒙蒙亮时,这股力量再也阻止不住了。
武东风和牛栏山就决定,让干部们分头带队出发。
并且牛栏山亲自带了一队,朝北斗村方向走去。
做基层干部这是最起码的一点,任何事你都必须走在前边。
武东风也想像当年当乡镇长一样,于大灾大难面前冲锋在先。
可省委已明确指示:让他原地不动,除尽好最后的义务和责任外,等待上边派人来处理善后。
×?
当牛栏山带着安北斗和镇北漠走出政府大院时,天地仍是瀑布一般下得分不清源头与落点。
仅阳山冠就多处塌方“走蛟”。
大片山林因兜不住雨水的猛烈聚集,而将山体上的古藤、树木、草皮、腐殖质,一起剥皮抽筋般地撕向深渊,活像蛟龙一怒之间奔向大海。
这些垮塌的山体阻塞住河道,就到处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堰塞湖,行进十分困难且危险。
牛栏山和安北斗多次阻止一些冒险者继续前行。
但总有心存侥幸者或家里确有放心不下的老人孩子,虽九死而犹往。
他们就只好跟着并努力保护着。
好不容易快接近村子时,心情本来处于人生最低点的牛栏山,终于一脚踩空,就再也没有找到踪影。
省委派来处理善后的是新任县委书记南归雁。
武东风与他在北斗镇交接时泣不成声。
不仅因为免职接受调查,也因为是他同意牛栏山护送群众回村时,致使其跌进了堰塞湖,至今没有找到遗体。
他请求留下来,找到牛栏山遗体后再离开。
省纪委的同志说:“要相信归雁同志,你得跟我们走!”
他没有想到自已因为太爱竹子,而最终栽在竹子上。
孙铁锤送给他的竟然就是一幅郑板桥《墨竹图》真迹。
虽然尺幅很小,却价值不菲。
他几番推托,又心存眷恋,终是爱不释手,而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地笑纳了。
在与南归雁交接时,他仍站在竹林旁流连忘返着。
他给南归雁讲了一个故事,说他奶奶八十多岁了,每年清明节前后都要装一次病,要求在外的儿孙都必须回来,尤其是给公家干事的,不回来她就脑壳疼得好不了。
大家一回来,她会立马坐起,从一个用细棕绳子编织外壳的老木箱里,翻出一捆画来。
那是武家往上追溯五代的祖宗所留,全是临摹的郑板桥书画。
这位祖宗也做过县令,算是武家出过的最大官。
自进县衙起,就在临郑板桥“乱石铺街”“清癯素雅”的《墨竹图》。
临死时说:“武家以后凡做官者,都赠一幅他的书画,每日卯时早起,看一时辰再例行公干。
”截至目前,奶奶已把这捆书画送给儿孙快一半了。
也有来收购者,毕竟是清代物件,可奶奶一幅都没卖。
她是盼着武家也有祖上五代的那种风光与清正。
因为他们村子,连朝廷一品大员都出过。
现在省部级、厅局级官员扳指头都数不过来。
可唯有他家祖上这个临摹了一辈子郑板桥书画的知县,官声最好,竟然还被写成戏在民间戏班子广为传唱。
但这位祖上也有两句很厉害的话:“无论谁,一旦失去墨竹清风,素雅不再,也就不必再回老家丢人败兴了。
只是书画必须派人送回,绝不许再挂。
”他奶奶也果然厉害,前几年一个在省城干基建的副校长的曾孙子,被撤职查办,清明节回家时,她竟双眼紧闭、不吃不喝,直到人留下画悄然离开,她才爬起来让开席。
她说,我就给你们守了这点家底,都别嫌我颇烦!他想,这一生自已是再也不能回村见奶奶了。
老人说过,即使她死了,不该回来的也别回来,更别到坟前来哭什么丧。
奶奶是能用秦腔唱那首《墨竹图》题诗的:
衙斋卧听萧萧竹,
疑是民间疾苦声。
些小吾曹州县吏,
一枝一叶总关情。
武东风含泪唱完,南归雁竟然听得有些酸楚,就说:“我会留下你在县委栽的那片小竹林!”
100太阳系
当一场年近百岁老人都没有见过的狂风暴雨后,整个北斗镇似乎都发生了地理学上的变化。
一些沟壑填平了,一些峁梁隆起了,一些溪流消失了,一些泉眼又洞开了。
据说几十年前曾经有过的瀑布,又在阳山冠上奔涌而下,让“石床”变成了飞流直下的落差点。
而勺把山上那个被炸掉的“虎大胯”,又在更上端涌下来的“走蛟”上,堰塞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天然湖泊来。
这是一场连接着数十个乡镇,甚至几个县的恶风巨暴,有人在北斗村回水湾打捞洪财时,不仅用长钉耙抓到了连根拔起的大树、房屋椽木檩梁、家具、牛羊牲口,而且还捞到过死尸。
牛栏山的遗体好几天都没找到。
依那天紧跟着他的镇北漠的说法,老牛绝对是找不到了,不在哪个深沟里埋着,就在哪个堰塞湖底沉着,找也是瞎耽误工夫。
何况雨后迅速升温,尸体恐怕早已高度腐烂。
可安北斗仍与几个由老牛带队护送回村的群众,在继续寻找。
尤其是看着牛栏山病恹恹的老婆和女儿在镇上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,他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终于有一天,有人说在几十里外的一个回水湾,发现了一具腐尸,倒扣着被缠在一个大树蔸子里。
他与几个村民几经周折,才把人扒出来,虽然膨胀得犹如一块太过稀化的豆腐脑,但大家仍辨认出是牛栏山。
他们连夜把人抬回了镇上。
平常瘦得只有一百零几斤的牛书记,现在足有二三百斤重。
安北斗抬着遗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