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(1/3)
天色已近傍晚,他拿了两个烤红苕,还有他娘蒸的新豇豆包子,提着望远镜,又到后坡梁上去了。
他不想听爹娘唠叨。
过来过去就那点事:光棍儿打到啥时候;他们要抱孙子;嫑让村里人看笑话;再就是别跟温存罐卷到一起,早晚得弄出大事来。
他也不是不想重找人,可找谁?对于杨艳梅,似乎还有一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。
世上最窝囊的事,大概莫过于老婆让比自已能耐大的人拐跑了。
很长时间以来,他周边都是稀奇古怪的眼神。
有些人甚至能把他浑身上下盯出ct医学切片来。
就连去西京、北京,似乎也能见到那种不屑与鄙夷。
尽管可能不是那个意思,但他立即就会转化成头上捂了顶绿帽子的羞耻感。
女人被男人抛弃是什么滋味,他无从体验。
但男人被女人抛弃,感觉就像是被谁扒得一丝不挂,还要让你出来在人群中走两步。
尽管如此,这次去省城领温如风,他脑子里还是老萦绕着她们母女的身影。
某一时刻,他也再次产生过去侦察一下她们行踪的念头:人过得咋样?储有良这个货会遭报应吗?遭了报应女儿又如何是好?他为这事似乎已有心理疾患了。
但又不能跟任何人去讲、去宣泄、去寻找安慰,甚至包括爹娘。
这就是一件打落门牙只能往自个儿肚里吞的烂事。
这天的晚霞,比任何一晚都更光焰四射,山河尽染,如红墨水、如红洋漆、如火山口、如喷涌而出的血浆。
太阳这个大火球在落山时,把身后的云彩拿一种纯而又纯的血色,用大泼墨的笔触,一泻千里地泼洒得跟千百万人厮杀着的战场一样惨烈。
它却滚到地球的另一边,大致仍是以人类最宝贵、最尊严的金黄色面目,威风凛凛地冉冉升起去了。
从安家老坟山梁上,可以俯瞰到北斗村全貌。
这块曾经安宁的土地,突然在铁路全线开工后,日夜沸腾翻卷起来。
先是炸了勺把山一个“虎爪”;紧接着,一条时断时续的干河谷,就被几条挖沙船,翻了个底朝天。
村里的庄稼地,也都成了“重工业砸石头基地”,全体村民,地不分南北、人不分老幼,一律上工砸石头、淘河沙。
听说学校的学生都逃课挣钱来了。
一天二十四小时歇人不歇工,换人不停船。
遍地砸出来的青冈石子和堆积如山的河沙,甚至让他想到了天体中的柯伊伯带小行星群。
他多次给杨艳梅和安妮讲过太阳系最外侧的柯伊伯带。
那时每每讲起天文知识,杨艳梅都会趴在草地上,两手撑着下巴,双腿左右起伏着敲打自已的蜜桃臀,眼睛更是清澈如湖水般地做崇拜白马王子状。
他也就发挥得很是有些王子气质了,有时甚至都有点拿腔拿调:“之所以叫柯伊伯带呀,那是因为一个叫杰拉德·柯伊伯的荷兰天文学家,在数十年前,突然证实了太阳系的尽头,还有一个比咱们这几十里河道沙粒都要多得多的小行星带。
刚刚被踢出去的第九大行星冥王星,就运行在这个小行星带中。
当然,九大行星踢出去一个很可惜,但不踢不行啊,因为冥王星的质量太小。
在柯伊伯带上,跟它一样的行星还能找出十个八个,甚至更多呢……”他明显感到,每每开讲,杨艳梅都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,有时完全是主动扑上来,把他压住给“野合”了。
后来有了安妮,孩子也要反复打问:“太阳系的边缘在哪里?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边缘?像咱家院墙?像奶奶喂猪的猪圈栏杆吗?”他就讲得更是得意非凡了:“太阳光照到地球需要八分二十秒,而照到它的边缘柯伊伯带,最少需要四小时。
离柯伊伯带最近的海王星,与太阳的距离都有近四十五亿公里,想想那地方该有多偏僻,多寒冷哪!整个柯伊伯带小行星区域,终年都在零下二百摄氏度以下呀!”他看安妮嘴里唔唔唔地直打寒噤,喊冷死了,冷死了!他就把孩子紧紧搂在了怀里……
在这秦岭深处,连县域地图上都看不见的勺把山四周,突然跟面包圈一样铺满了无尽的砸石头军阵。
去年还种着麦子、玉米、大豆、甘蔗的土地,全都被星罗棋布的石子堆满了。
大石头放炮炸,中石头用破石机锤,小石头拿手砸。
不能比鸽子蛋小,也不能比鸡蛋大。
收购者看堆头,讲立方,也有过磅秤的。
连附近村里揽不下活儿的,都成群加入了北斗村的队伍。
上有八十岁长者,下有八九岁的逃学郎。
镇上甚至都要抽出人力来,挨家挨户走访,帮着孩子复学。
一天二十四小时,顺河道两边十几公里地都是与石头较量的声音。
他调了调望远镜焦距,仔细看了看那无尽的战场。
每人都用一块布或其他东西遮挡着脸面。
也不乏具有创造力的,端直把竹篮、葫芦瓢改成了“面具”,只把眼睛挖出两个洞来看锤起锤落。
有眼镜的,也会架在鼻梁上进行防护,但石子常常会让镜片开花八裂。
那里面也有他娘。
他娘就是用笊篱护脸的。
他爹让戴上他的老石头镜,护眼还养眼,他娘舍不得。
他爹不敢去,因为吸不得粉尘,但却是第一批把钱拿到孙铁锤门上的入股者。
数千人打坐在一河两岸,白天晒成“鬼捏了的黑馍蛋蛋”,夜晚几十米远挑一个蚊蚋纷扰的十五瓦灯泡,就那样砸得热火朝天、大地颤抖着。
而孙铁锤不是住在县城泡妞、打牌,就是在省城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,说给家乡“跑项目、找财路、谋福利”呢。
不过最近人倒是在家。
他从镜头里看见,那辆路虎一直停在村委会门口。
围绕着他家场院的路灯也特别亮,远远俯瞰下去,就像是一颗超大的恒星,让全村都成了卫星,甚至是柯伊伯小行星带。
面对这张地上“天文图”,他老想给谁讲点什么,可已经没有听众了。
连卧在身边的大黄狗,对他天上一下、地上一下的乱照乱看,也是有些不屑一顾的。
他突然又想到了温如风。
这家伙回来以后在干什么呢?他把镜头又摇到温家院子,慢慢调好焦距,一点点搜寻着他家的动静。
晚霞这阵儿已变成了紫红色。
温家院子就像被火烧过一样,有些地方已黑乎乎的看不清晰,有些地方似乎还在烈焰中跳动着。
全村就他撑得硬,绝不上孙铁锤的套,入孙铁锤的股,并且扬言小心连裤衩都让人家扒了。
他也觉得温如风的确像全村人说的,茅厕的石头臭硬!还说他是臭虱咬巴掌找死!但他更觉得,这家伙是一条汉子!
“孤岛”是保住了,人在干什么?上边的处理意见至今没有下来。
相信温如风在等待,并且可能等得很是焦躁。
尽管镇上最近也没派他盯梢,但他还是有些习惯性地要时不时把镜头对准这个家。
一切都安之若素。
他甚至好几天都没见这货到院子里照过面了。
反倒弄得他有些焦虑不安起来。
他用望远镜看了好半天,才见花如屏急急呼呼跑了一趟厕所。
没进去时,裤子已脱下半截来。
出来时,裤子又没提起,白乎乎的屁股,让红一阵、紫一阵的晚霞,染成了两朵比牡丹还鲜艳的花瓣。
他大睁着眼睛,想再看仔细些,她却连拉带拽地,把大概是出了汗不好往起提的裤子,又几把撸了上去。
然后就忙着朝回运风干的面条了。
他扑哧笑了,看把这“小钢炮”忙活的。
都恨温如风,也包括恨着这个既有姿色,又风情万种,关键是谁都占不上便宜的女人了!
这让他不能不一下又想到杨艳梅,想到储有良了。
他娘给大黄狗起的外号就叫有粮。
气得他把睡得十分滋润的几近仰面朝天的黄狗,照着很是雄强性感的交裆,美美踹了一脚。
世间所有的事都是有关联的,很多事情只是你无法找到关联的线索而已。
安家的忠犬有粮,大概永远也不知道那个晚霞特别美好的傍晚,春风习习,万山红遍,层林尽染,主人为啥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踹它一脚,并且还是在命根子上,招谁惹谁了?
64地头蛇
孙铁锤并不喜欢谁把他叫地头蛇。
过去是喜欢的,甚至叫“村盖子”也有点暗自得意,活得让人惧怕,那就是把人活成了。
他爹就活得让一村人都很是害怕,眼睛一瞪,就有人吓得回去想几天几夜,不知哪里出了毛病。
随后连自家亲爹娘都舍不得给吃的陈腊肉、甘蔗酒头子、松花变蛋,战战磕磕就送上门来了。
他爹死半年多,还有人晚上不敢走夜路。
说人仍站在村头咳嗽、拿眼瞪人哩。
他自离开村子,在县城和省城待了一段时间,就不喜欢“地头蛇”这个称呼了。
那简直就是说你是“土鳖虫”“钻地龙”。
听见他就骂:“放你娘的狗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