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(3/3)
壁的掩蔽下,热气仍像一股迫人的压力。
艾力克在打鼾,马利戴斯未曾察觉到鼾声,平稳地睡在他身旁,一只强壮的手臂在艾力克背后缩起。
舞蛇双手摊开,面朝下趴在帐篷地板上,她的汗水浸湿了地毯,精细的纤维微微刺痛了她的脸颊。
她的手不住地抖动,却无法入睡,但也没有力气起身。
她陷入了一个梦境,亚瑞宾出现在那梦里。
梦中他的身影比她清醒时记得的更加清晰。
多么奇异纯真的梦。
她才勉强碰触到亚瑞宾的指尖,他却已消失不见了。
舞蛇绝望地拼命四处寻找。
她醒来时由于情欲躁动,心跳不断加速。
洁西稍微动了一下身子。
有一会儿舞蛇并不想动,她不情愿地起身。
她瞥了一眼另外两位同伴。
由于年轻人易暂时忘却烦忧的天性,艾力克安稳熟睡。
马利戴斯则满脸疲惫,汗水顺着他光亮的黑发流下来。
舞蛇离开马利戴斯与艾力克,跪到洁西的身旁。
自他们上次帮她翻身之后,她就一直趴着,半边脸颊搁在一只手上,另一只手则捂住双眼。
舞蛇觉得她并不是真的在睡觉,从她手臂的线条与指头的弯曲,显现出来的不是放松而是紧绷。
或者,她暗自祈望,她跟我一样。
我们都想要沉睡,这样就能不去理会现实世界。
“洁西,”她轻唤着,又唤了一声,“洁西,求求你。
”
洁西叹口气,然后将手放下,搁在床单上。
“这里有肉汤,你觉得舒服一点了就可以吃。
还有酒,如果你想喝的话。
”
虽然洁西嘴唇已干裂,她还是微微摇头。
舞蛇不能让她脱水,但也不愿意与她争辩,勉强她吃。
“没有用的。
”洁西说。
“洁西”
洁西伸出手覆在舞蛇手上。
“没关系,我已经回想起事情发生的经过,我梦到了。
”洁西说。
舞蛇注意到她瞳孔变小,深褐色的双眼闪烁着点点金色光芒。
“我不能这样活着。
他们也不行。
他们一定会牺牲自己,尽力去适应。
大夫”
“求求你……”舞蛇轻声道,再度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,“求求你不要”
“你不能帮助我吗?”
“我能帮助你不死,”舞蛇说,“不要求我帮助你死!”
舞蛇猝然拔腿向外狂奔,热气迎面向她袭来,但她无处可逃。
峡谷峭壁与坍塌的岩块矗立在她四周。
舞蛇停下脚步,让情绪镇定下来。
她低头,身体颤抖不已,汗水刺痛了她的双眼。
她惊慌的举动简直就像个傻瓜,她感到很羞耻。
她一定把洁西吓坏了,但她还无法回去面对她。
她离帐篷更远了,但她并不是朝着沙漠的方向走,那里阳光和沙地的热浪会让人产生幻觉。
她走向峡壁里一个圈起来当成畜栏的小洞穴。
舞蛇觉得似乎一点也没有必要将这些马围在畜栏里,因为马儿一动也不动地站着,个个垂头丧气,满身风尘;它们甚至连尾巴都没在甩动,因为黑沙地中没有昆虫生存。
舞蛇想,不知道马利戴斯那匹俊美的红棕马在哪里?悬挂在栅栏上或四处随意堆放的马饲料,闪耀着宛如贵重金属和珠宝的光芒。
舞蛇的手放在一个绳子捆住的木桩上面,下巴搁在拳头上。
一阵倒水的声音使她转过身来,然后她就被接下来的景象震慑住了。
在畜栏的另一头,马利戴斯用皮水袋将木框水槽装满了水,所有的马匹顿时骚动嘶鸣,生气蓬勃,个个昂头竖耳,前脚举起腾空,不断朝着同伴挥动。
它们简直脱胎换骨,英姿焕发。
马利戴斯在她身旁停下脚步,手里握着已空无一物、疲软无力的皮水袋,但他并没有看向舞蛇,反而看着那群马匹。
“洁西不论是挑选马,或是训练它们都很有一套……怎么了?”
“我很抱歉,她一定被我吓坏了。
我没有权利”
“告诉她要活下去?或许你是没有,但我很高兴你这么做。
”
“重要的不是我对她说了什么,”舞蛇说,“她自己必须要有求生欲望。
”
马利戴斯挥动着手,吆喝一声。
最靠近水槽的马匹吓得落荒而逃,其他的马匹才得以有机会喝到水。
它们相互推挤,喝光了水槽里的水,然后站在水槽边,期待着还有更多的水可以喝。
“对不起,”马利戴斯说,“今天就这么多了。
”
“为了它们,你一定带了很多的水。
”
“是的,我们需要所有的马。
我们进入沙漠的时候带着水,离开时带着洁西找到的矿物与宝石。
”那匹红棕马伸展它的头,越过绳子围起的栅栏,用鼻子不断磨蹭马利戴斯的袖子,期待着主人抚摸它的耳后和下巴。
“自从艾力克来了之后,我们旅行时便带着更多的……贵重物品。
艾力克说这样子才让人印象深刻,他们就会想要跟我们交易。
”
“有用吗?”
“看来是如此。
我们现在生活优渥,我还可以选择我的工作。
”
舞蛇看着马儿一匹接着一匹,慢慢地步向畜栏尽头处的阴影。
太阳曚昽的光线缓缓爬上岩壁,舞蛇可以感觉到脸上的热气。
“你在想什么?”马利戴斯问。
“我在想,有什么办法可以使洁西有求生欲望。
”
“她并不是毫无用处地活着。
我和艾力克都爱她,无论发生什么事,我们都会照顾她。
但对洁西来说,这个理由并不充分。
”
“难道她一定要双脚能行走,才叫作有用吗?”
“大夫,她是我们的勘探员。
”马利戴斯遗憾地看着舞蛇,“她一直尝试教导我鉴别的方法,虽然我了解她在说什么,也想尽可能不空手而返,但是每当我出去勘探,我还是会被玻璃和愚人金搞混。
”
“你也曾教导她如何做你的工作吗?”
“当然。
我们都会做一点彼此的工作,但我们各有所长。
她做我的工作比我做她的工作表现得更出色。
而我做她的工作,比我们两个其中任何一个做艾力克的工作做得还要好。
但人们并不了解她精心设计的图样,它们确实很漂亮,但是太奇怪了。
”马利戴斯叹口气,拿出一个手镯到舞蛇的眼前。
那是马利戴斯身上唯一佩戴的饰品。
饰品是银制的,上面没有镶宝石,图案呈多层次的几何图形,但一点也没有粗糙笨拙的感觉。
马利戴斯说得没错,它是很美丽,但是非常奇特。
“没有人会买下它们。
她自己也明白。
我愿意做任何事,如果有用的话,我甚至愿意欺骗她。
但她一定会发现的。
大夫”马利戴斯将皮水袋扔到沙地上,“你难道不能够做些什么吗?”
“我能治疗一般疾病、传染病以及肿瘤。
如果不需要太多工具的话,我甚至可以动手术。
但我没办法强迫身体自动痊愈。
”
“有任何人有这种能力吗?”
“就我所知,至少在这地球上没有这种人。
”
“你不是神秘主义者,”马利戴斯说,“你并不觉得也许有人能够施展奇迹。
你的意思是说,在地球以外的民族或许帮得上忙。
”
“也许可以。
”舞蛇慢慢地说,对她之前说出口的话后悔万分。
虽然她早该有心理准备,但马利戴斯会察觉出她很懊恼,她还是感到很意外。
那个城市就像漩涡神秘又迷人的中心,影响着它周围所有的族群。
外星人常常就在那个城市登陆。
由于洁西的关系,马利戴斯也许比舞蛇更清楚那些关于外星人和城市的事。
舞蛇一直只相信有关中央城的故事。
对于一个生长在连星星都很少见的地方的人来说,外星人的想法实在令人难以接受。
“也许他们甚至可以在那个城市里治疗她。
”舞蛇说,“我怎么会知道?住在那个城市里的人根本不屑与我们交谈。
他们把我们隔绝在城市之外也让外星人和我们隔离。
我还没见过一个声称他曾经看过外星人的人呢。
”
“洁西见过。
”
“他们会救她吗?”
“她的家族势力庞大,他们也许能够使那些外星人带她去能治疗她的地方。
”
“中央城的居民和外星人很害怕其他人知道他们的知识,马利戴斯,”舞蛇说,“至少他们从未想要主动分享。
”
马利戴斯眉头深锁,转过身去。
“我并不是说不要去尝试,那会为她带来一线希望”
“要是遭到拒绝,她的梦想便会破灭。
”
“她需要时间。
”
马利戴斯沉思片刻,最后反问她:“你也会跟着我们一起去,帮助我们,对不对?”
现在反倒是舞蛇犹疑不决了。
她本来已经准备要回到大夫之域,在她告诉老师们她所犯下的错误之后,她也会虚心接受师父们的判决。
她已准备妥当要朝向山谷进发。
但她现在的心思却转向了另一个不同的旅程。
她很清楚马利戴斯提出的是一个艰巨万分的任务。
他们一定是非常迫切渴望找到知道如何治疗洁西的人。
“医生?”
“好吧,我会跟着去。
”
“那我们去问问洁西。
”
他们回到帐篷内。
舞蛇惊讶地发现她感到非常乐观。
她甚至在微笑,这似乎是这么长的时间以来,她第一次觉得充满信心。
帐篷内,艾力克坐在洁西的身旁。
当舞蛇进来的时候,他直盯着她看。
“洁西,”马利戴斯说,“我们有一个计划。
”
他们小心遵从舞蛇的指示,再一次帮她翻身。
洁西疲惫地看着上方,额头与嘴角四周深深的皱纹使她看起来非常衰老。
马利戴斯兴奋地比手画脚,解释着他们的计划。
洁西面无表情地听着,艾力克的脸则由严峻转变为一脸怀疑。
“你疯了!”等马利戴斯一说完,他说。
“我没有!这是个大好机会,你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?”
舞蛇看着洁西:“对不对?”
“我想是的。
”洁西谨慎缓慢地说。
“假如我们带你到中央城,”舞蛇说,“你的家人会救你吗?”
洁西迟疑着:“我的表亲懂一些医术,他们能够治愈非常严重的创伤。
但是脊椎骨断裂?也许能吧,我不知道。
而且他们不再有任何救我的理由了。
”
“你总是对我说,血亲关系对城市里的家族来说非常重要。
”马利戴斯说,“你是他们的亲人”
“我弃他们而去,”洁西说,“是我切断了那个联系。
他们为什么要重新接受我?难道你希望我去乞求他们吗?”
“是的。
”
洁西往下看着她修长强健却毫无用处的双腿。
艾力克先看看马利戴斯,再看向舞蛇。
“洁西,我不能忍受看着你这样生活,我更不能忍受看见你想死。
”
“他们自视甚高。
”洁西说,“我刺伤了他们的自尊心,因为我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生活。
”
“那么他们一定能了解,你究竟鼓起多大的勇气来乞求他们协助。
”
“我们一定是疯了才会想这么做。
”洁西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