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(2/3)
原因她就可以衣锦荣归,成功达成她的老师与几个世代以来的医生都做不到的事,而不用颜面尽失地回乡。
该返回营地了。
她攀爬在挡住峡谷出口的崎岖岩石上,抓着表面微微突起的岩块,寻找着白雾。
这条眼镜蛇全身缩在一大块的玄武岩上。
舞蛇从斜坡顶端拿起白雾,并且轻抚它狭小的头部。
它的头小小的,颈背未开,平静得就像一条温驯的无毒蛇。
它并不需要有一个厚重下颚来装容毒液,只要少许的剂量,它的毒液就足以致命了。
当舞蛇转过身,金碧辉煌的黄昏景色霎时吸引住了她的目光。
地平线上,太阳变成一团朦胧的橙色火球,阳光在灰蒙蒙的云层染上了一片紫红色的彩霞。
舞蛇看到火山口群横跨了她下方的沙漠,一直延伸至远方。
地表上布满了许多呈环形盆地的火山口,有些火山口位于熔岩流必经的路径上,熔浆熔化了洞口刚凝固不久的熔岩。
还有一些火山口就像在地表上挖了一个大洞,经年累月被风沙吹拂覆盖之后,形状依然清晰可辨。
这群火山口涵盖范围非常大,它们可能来自同一个源头。
核子战争爆炸的威力已使火山枯竭。
战争早已结束,几乎快被人们遗忘,所有那些知道或关心战争爆发原因的人,都已经死在战火中。
舞蛇环视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,很庆幸自己没有靠得更近。
在舞蛇的这个年代,战火可见或不可见的影响力仍在类似的地区里苟延残喘。
这种情况已经延续好几个世纪,时间远远超过舞蛇的年纪。
她和同伴扎营的峡谷也许并非完全安全无虞,但他们待的时间不长,还不至于会发生严重的危险。
有一个奇怪的东西躺在瓦砾堆里,位置正好位于向阳处,落日余晖的强光让舞蛇难以睁眼直视。
她眯起眼睛。
她有些不安,好像她在调查着某件与她不相干的事件。
一具全身发皱的马尸躺在火山口的边缘,尸体在热气中逐渐腐败,僵直的双脚受到浮肿腹部的推挤,古怪地举向空中。
环扣住马头的金色缰绳在夕阳下反射出橙红色的光芒。
舞蛇松了一口气,发出像叹息又像呻吟的声音。
舞蛇跑回放置毒蛇袋的地方,催促白雾入袋并拿起狂沙,然后出发返回营地。
这条响尾蛇不经意地用舞蛇难以掌控的方式缠绕在她的手臂上,她咒骂了一声。
她停下脚步握住它,好让它能够滑进它的隔层内。
她的手还牢牢抓着它时,她又开始奔跑。
袋子不停撞击着她的脚。
她气喘吁吁地抵达营地,并弯身入帐。
马利戴斯和艾力克正在睡觉。
舞蛇跪坐到洁西身旁,并小心翼翼地把被单盖上。
离舞蛇上次检查洁西还不到一个小时。
她身侧的瘀血颜色更深了,身体不寻常地发红。
舞蛇查探她的体温,她的额头烧烫,却又似纸般冰冷。
洁西对她的碰触并没有任何反应。
舞蛇移开她的手,光滑肌肤下的瘀血色泽似乎又加深了。
才不过几分钟,舞蛇惊恐地发现又有另一处开始瘀血。
辐射污染让微血管壁变得非常脆弱,轻微的压力就会导致微血管破裂。
洁西大腿绷带中央又印上了一片血迹,颜色倏地变得更加鲜红。
舞蛇握紧拳头。
她在发抖,像是从体内深处吹来一股刺骨的寒风。
“马利戴斯!”
马利戴斯立刻醒来,打着呵欠,充满睡意地喃喃着:“怎么了?”
“你们花了多久时间才找到洁西?她是在火山口附近摔倒的吗?”
“没错,她那时正在勘探。
那也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洁西在这里发现了宝物,其他手工艺匠的作品都无法与我们的作品媲美。
但这一次她勘探的时间却超过一天。
我们是在傍晚的时候找到她的。
”
他们花了整整一天才找到她,舞蛇想。
他们一定是在舞蛇先前看到的其中一个火山口发现她的。
“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?”
“告诉你什么?”
“那些火山口很危险”
“大夫,难道你相信那些古老的传说吗?我们来往这个地区已经有十年了,但什么事也没发生。
”
现在不是怒言怨怼的时候。
舞蛇再看一眼洁西,了解到她的疏忽,加上她的伴侣对古老世界残存的危险轻蔑的态度,已经不经意地置她于死地。
舞蛇本有办法治疗辐射污染,但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,她根本无计可施。
无论她原本能够尝试做些什么,都只能够延缓洁西死亡的时间而已。
“怎么了?”马利戴斯的声音第一次透露着恐惧。
“她被辐射污染了。
”
“污染?怎么会?她吃的喝的食物,我们也都尝过了。
”
“是火山口。
那块土地已经被污染了。
那些传说是真的。
”
在太阳晒黑的肤色下,马利戴斯脸色苍白:“那么想点办法,救救她!”
“我无能为力。
”
“你治不了她的伤,你治不了她的病”
他们注视着对方,心中都感到痛苦又愤怒。
马利戴斯的眼光先垂了下来:“我很抱歉,我无权……”
“马利戴斯,但愿神让我无所不能,可惜我不是。
”
他们的交谈惊醒了艾力克,他起床,然后走向他们,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挠痒。
“我们现在应该”他来回看着舞蛇与马利戴斯,然后再瞧一眼他们身后的洁西,“喔,老天……”
就在刚刚被舞蛇触摸的地方,洁西额头上刚形成的瘀青正在缓缓渗出血。
艾力克冲到她床边,伸手准备碰她,但被舞蛇制止了。
他试着推开她。
“艾力克,我只摸了她就变成了这种情况。
你不能这样帮她!”
他茫然地看着她:“那应该怎么做?”
舞蛇摇摇头。
泪水涌了上来,艾力克推开她。
“这一点都不公平!”他跑出帐篷。
马利戴斯准备追出去,但他在入口停下脚步,并转过身。
“他不了解,他太年轻了。
”
“他懂。
”舞蛇说。
她抚摸额头,但试着不对皮肤造成压力也不搓揉。
“而且他说得没错,世界一点都不公平。
有谁说过世界是公平的吗?”她不再说话,不想马利戴斯感染到她内心因为洁西失去机会而感到的痛苦。
她的机会已经被命运、无知与另一个世代的疯狂行为掠夺殆尽。
“马利?”洁西的手在空中颤抖地摸索着。
“我在这里。
”马利戴斯伸出手,却倏地停在半空中,不敢碰她。
“怎么回事?为什么我……”她缓慢地眨眼,眼睛充满血丝。
“轻轻地。
”舞蛇轻声道。
马利戴斯握住洁西的双手,动作轻柔得就像小鸟的翅膀。
“要出发了吗?”她口气中的热切带着微微的不安,不愿去了解事情出了差错。
“还没有,吾爱。
”
“好热……”她抬起头,调整位置,但突然的喘气让她动作暂停。
一个讯息无须费力即进入舞蛇的脑海,她受过的训练让她能够冷酷无情地分析:体内出血,关节处也在出血。
头颅内部呢?
“那个摔断的创伤从来没有让我这么痛过。
”她头没有移动,看着舞蛇,“是别的伤口,其他更糟糕的伤口。
”
“洁西,我”舞蛇尝到了嘴唇上的咸味,还掺杂着沙漠尘土中的沙粒,她才第一次察觉到她在流泪。
她一时哽咽,无法言语。
艾力克蹑手蹑脚进入帐篷内,洁西想再说话,但只能够喘气。
马利戴斯抓住舞蛇的手臂。
她感觉到他的指甲刮伤了她的皮肤。
“她快死了。
”
舞蛇点头。
“医生应该懂得如何救人如何”
“马利戴斯,不要这样。
”洁西细声地说。
“如何解除痛苦。
”
“她不能……”
“我的一条毒蛇死了。
”舞蛇说话的声音比她预期的更大声,挑战的口气中混合着悲伤与愤怒。
马利戴斯没有再说什么,但舞蛇可以感觉到他未说出口的责难:你既救不了她,现在又无法让她死。
这一次换成舞蛇垂下目光。
这是她应得的谴责。
马利戴斯不再看她,转向洁西。
他庞大的身影遮住了她,就像一个高大的魔鬼准备与猛兽或黑暗决斗。
洁西伸出手触碰马利戴斯,却陡然将手抽回。
她看到就在她手里因工作形成的茧之间,柔软的手掌心出现了瘀血。
“为什么?”
“过去的战争,”舞蛇说,“在火山口”她的声音中断。
“那么传说是真的了,”洁西说,“我的家族相信外面世界的土地具有杀伤力,我以为他们在说谎。
”她的眼神失去焦点,她眨了眨眼,往舞蛇的方向看去,但似乎并没有在看她,她又眨眨眼睛。
“他们编了那么多谎话,为了要让孩子们顺从的谎话……”
洁西再度沉默,并合上眼睛。
她缓慢地放松力道,渐趋无力,好像就连放松也是一种让她无法及时忍耐的痛楚。
她意识仍然清醒,但她没有任何反应。
当马利戴斯抚摸她光亮的头发,尽可能靠近她而不碰到她时,她不说话,不微笑,也没有睁开眼睛。
乌青的瘀血四周的皮肤一片苍白。
突然间她尖声狂叫。
她握紧双手,手指在太阳穴处猛按着她的头皮。
舞蛇抓住她,将她的双手拉开。
“不要,”洁西呻吟着说,“喔,不要,不要管我马利,好痛!”洁西在几分钟前还虚弱无力,现在却以狂烈的力量在抗拒。
舞蛇只能试着轻柔地制止她,但内心自动诊断的声音又响起:动脉瘤。
洁西脑中受到辐射污染而变得脆弱的动脉,正慢慢地在破裂。
舞蛇下一个想法同样自动自发地出现,而且更加强烈:祈祷动脉能够迅速剧烈地破裂,让她干净利落地死。
同时舞蛇也注意到艾力克不在她身边。
为了要帮助洁西,她必须移到帐篷的另一边,此时她听到狂沙正嘎嘎作响。
她直觉地回过身,向艾力克冲去。
她的肩膀猛力撞向他的肚子,他松开手中的袋子,狂沙正准备从袋里攻击。
艾力克瘫倒在地。
舞蛇的脚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,她抽回拳头,想再次出手,但却突然停住。
她一只膝盖跪了下来。
狂沙在地上盘绕,尾巴轻轻地发着响声,准备再一次攻击。
舞蛇心跳加速,她能感觉到她大腿上的脉搏不住地跳动。
她的大腿动脉距离刚才狂沙毒牙刺入的地方不到一个手掌的宽度。
“你这个傻瓜!你想要自杀吗?”她的大腿又抽动了几下,她的免疫系统便中和了毒性。
她很庆幸狂沙没咬到动脉,就算是她,也会因为那种咬伤而造成短暂的身体不适。
她现在没时间为生病苦恼。
疼痛逐渐消退缓和。
“你怎能让她这样痛苦地死去?”艾力克问。
“你要狂沙做的,只会为她带来更大的痛苦。
”她掩饰她的愤怒,然后冷静地转身拾起那条菱纹背响尾蛇,让它滑入袋中。
“响尾蛇不会让人迅速死亡,”这并非完全正确,但舞蛇尚未发泄完的愤怒还足以用来恐吓他,“因它而死的人都死于之后的感染。
”
艾力克脸色发白,但仍坚持己见,眼神充满愤怒。
马利戴斯在叫他。
艾力克看看他的同伴,然后充满挑衅意味,深深地看了舞蛇一会儿。
“那另外一条蛇呢?”他背对着她,走到洁西身旁。
舞蛇抱着袋子,手指碰到白雾隔层的扣环。
她摇摇头,甩开洁西死于白雾毒液的景象。
眼镜蛇毒液的毒性很快就能致人于死地,不很舒服但是很迅速。
用幻梦掩饰痛苦与用死亡结束一切之间,有何不同?舞蛇从来没有刻意要让别人死亡,无论是在盛怒中或是出自怜悯。
她不知道现在她是否可以这样做。
或者她应当如此。
她无法判断她内心的抗拒是来自于她的训练,还是由于更深一层基本的良知使她明白杀死洁西是不对的。
她可以听见那群同伴间的轻声细语,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,但可以辨别出他们每个人的声音:马利戴斯的声音不高不低,清晰悦耳;艾力克音调低沉,声音嗡嗡作响;洁西则气喘吁吁,犹疑不决地说着话。
每隔几分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