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(2/3)
进寿棚的,即便来随礼,她也是要把钱撇到这些婊子脸上的。
真有笑眯眯来给她口袋塞了货的,她又殷勤得跟十数八年没见过的亲姊妹一样,让“支客”连忙朝席面上促。
县上、市上、省上的确也来了一些人。
但有好多把心思没放在他孙铁锤身上,尤其是见孙仕廉没回来,都有些失望,甚至感到有失身份。
对长棚宴席也没多少兴趣,毕竟卫生条件太差。
该死的蚊子苍蝇,就跟山洪暴发一般,不知从哪里一下嗡涌来,有的是一疙瘩一坨的,有的简直就是天罗地网。
村里安排七八个人拿杀虫剂从早喷到晚,还是只见多不见少,把个十里长棚搞得乌烟瘴气。
说唱戏那边的演员,还有被灭害灵喷得彻底失声打了嗓子的。
“军乐团”也有喊叫嘴唇被叮得吹不得锅口大的“洋喇叭”了。
看来这次收获最大的不是孙铁锤,倒是吕存贵了。
大凡从上边来的人,听说吕大师在,就都朝那儿钻。
给他孙铁锤行两千元,基本就是大礼了。
而有愿意给吕大师掏一万的。
只求打一卦,顶多再用他孙家备好的笔墨纸砚,写个福禄财寿、画个护身符啥的,好像升官发财的大局就定了。
这些年孙铁锤在外面场合上,也常见这大师那大师的。
但见有个行业,就必然有一群号称大师者。
并且身后苍蝇一样嗡嗡着一堆人,皆做匍匐在地、认祖归宗状。
开始他看着也确实觉得神秘、敬畏。
后来连开拖拉机、翻斗车出身的吕存贵,竟然都成大师中的大师了,他也就不再把那些大师看得神秘兮兮了。
大师都是自已和想跟着发财阔绰的人,生编硬造出来的。
这大概就叫见世面了吧!孙铁锤看见,磨存凳把几大鼓囊囊拉锁包的钱财,都给吕存贵提回家去了。
有一次他还故意叫住磨存凳,打开拉锁包看了一下,也只是看看,还不敢不让人家朝走拿。
神鬼这东西,你说有,还可能真有。
他爹死那阵儿,村里就有人说,看见过一个脑壳比水桶还粗的肿脸鬼在四处游荡呢。
他也害怕这个已被传得中国不出、外国不产的吕大师,要真能兴风作妖,把他暗算了咋办。
人间可能就是这一物降一物的世事吧!
不管人多人少,孙铁锤还是能看清村里谁来谁没来的。
温存罐一家没来,这是意料中的事。
安北斗他爹没来坐席,是齁病从不出门,但他娘随礼了。
只是安北斗不来没道理。
都说这小子跟温存罐穿了连裆裤,他现在也相信得八九不离十。
照说他过寿,镇上干部还没有不长眼的,连牛栏山也捎话说出差去了,特别表示祝贺。
至于是不是出差,反正总有一句话。
过事就是过人。
谁来谁不来,心镜一目了然。
他安北斗还是本村人,凭啥不来?但还就是没来。
看来这小子也是不想好好混了。
再就是草泽明没来,竟然也没随礼,还真把他自已看成世外高人了。
这次他是派人去下了帖子的,草泽明却没给面子,真是给脸不要脸的老皮货了。
温存罐把自已彻底告成了“疯子”,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。
唯一遗憾的是没把人关到疯人院去,而让他老婆花如屏,还那样难以如愿以偿地“放生”着。
这女人,迟早都是要她好好给老子叫唤几声的。
这是他四十寿辰的一块心病。
89猫头鹰说
在我看来,其实最近没有什么大事要发生。
死人是会有的,但属正常亡故,我到他家门口叫了几声,他们大概已经在为久病不治者准备老衣了。
这点事记入我的起居录即可。
单说村里最近的噪声的确很反常,因白天我无法看清动向,只有夜晚,才能俯瞰,发现他们搭起的十里长棚和一种叫戏台的玩意儿,竟然闹火得整夜不散。
酒鬼遍地都是。
麦田、苞谷地里,乱搂乱抱者,也未必都是自家的婆娘和对象。
不像我们猫头鹰类,除个别品种外,一般都是要厮守白头的。
当然我属例外,谁让我的品种如此高贵呢?
我十分佩服人类的自愈能力,受再大灾难,都会很快忘却。
他们总是能给自已找到很多快乐的理由,要冠以自主自由的美名,大行及时行乐之实。
在许多方面,看来我们是望尘莫及的。
我们总体比较保守,大概是因为把黑夜看得太清楚吧,而对夜幕下的诸种勾当,以及离开黑暗后立即装出的假正经,多有不屑。
我们喜欢安静、独处。
保持冷静,是生命的第一求存法则。
据我父辈讲,过去村子也不像现在这样闹腾,不过听起来有点吓人:“碾子是碾子,缸是缸,爹是爹来娘是娘(现在的爹可不一定都是亲爹)……点的总是那么点点亮,只有看家狗叫得咋就那么狂。
”这是对那个时代日子最牛x的概括。
太过死寂了!现在的狗,就是把喉咙叫扯,也没人听见。
其发声部位是否科学,当然也值得研究。
顺便说一句,我十分讨厌狗,它们也企图在人类的眼睛之外,发现一点什么特别的东西,装作自已也是大地的灵物了。
那智商,也不过就是胡乱汪汪而已,千万别以为它们一叫就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要发生了。
在这方面,只能相信我们的直觉与判断。
比如那次大爆炸,只有我们七星山上的猫头鹰,提前做了近一个月的预警。
当然最灵敏的还数我了。
我比其他同类更早产生了焦虑与不安。
注意“焦虑”二字,可不是“叫驴”,电脑容易打混。
一个很庄严,一个颇滑稽。
人类现在把焦虑症叫一种世纪病或世纪情绪,很多人把“焦虑”二字衍生成整本的书籍拿去出版、评奖、弄职称。
依我看,就一句话的事:都是欲望惹的祸。
像我们一样,能安定地站在一根树枝上,冷静思索一些大问题,而不企图去占有更多资源,不因此产生更多阴谋、挞伐、攻讦、暗算、泼脏水、打黑枪……焦虑自然就无处生根。
其实我最近就活得很焦虑。
问题仍出在大爆炸上。
人类认为他们可以操控一切,高贵于其他任何动物,这是无知与自恋的表现。
他们也活该受挫!自那声大概只有星球碰撞才可能产生的巨大爆炸后,我的勺把山遭到了空前毁坏。
那声音,注定超过了一百分贝以上,应该说山上所有靠听觉生活的动物,耳膜基本被震得永久性听力损伤了。
人类五十分贝时心血管病就会激增;七十分贝时心肌梗死发病率就达百分之三十以上;漫山遍野的动物就没有心血管和心脏了吗?当时一命呜呼者尸横遍野,只是人类只注意了他们的疼痛悲伤而已。
再加上经久不散的硫黄硝铵味儿,先是把蛇类爬行动物熏得唯恐逃避三五十里地不及。
都知道蛇是害怕这种气味的,人类编的神话戏《白蛇传》,就差点让类似气味把一条好端端的白蛇给报销了。
对于我们猫头鹰类,最大的伤害就是食品危机。
我们的主要美食是鼠类、小鸟、青蛙、昆虫等,但可口的幼蛇(大了少招惹,还想把我们绳捆索绑了独吞呢)、蜥蜴,包括刺猬,我们也是要像人类吃南非干鲍一样,偶尔品尝一下,以调剂饮食结构并去毒败火的。
自大爆炸后,不仅蛇类跑得一干二净,青蛙胡蹦乱跳,连老鼠也慌不择路,成群结队地逃离勺把山,投向别的山头洞穴,而让我不得不产生世纪焦虑症了。
我真想像驴一样乱叫唤一阵,但这不是叫驴的事,就是焦虑。
正是这种资源的突然缺失,而让我这个一直过得颇感安逸和知足常乐的独鹰,不得不把眼光盯向别的山头了。
我讲过,我们是一种懂得孤独,并会充分享受孤独的动物。
不像人类,一孤独就喊叫,尤其是靠写小说挣稿费的,对孤独确乎有夸大其词之嫌。
在他们的遣词造句和所谓人物内心开掘中,最好放大孤独的内涵与外延:你看他多孤独呀!我比他还孤独啊!人类一生都在跟孤独搏斗哇!人的最大不幸和悲哀就是孤独啊!人类孤独与生俱来呀!等等等等。
总之是百年孤独、千年孤独、万古孤独,且一写就是一砖头厚。
有些明明不是写孤独的,也被研究成孤独了。
孤独有什么不好呢?搞不懂!我反复陈述过,我所盘桓的勺把山,也有别的鹰类常来嘘寒问暖、暗送秋波,但寒暄、聊天、小住尚可,绝不许它们以友谊、联盟、入股、搭伙,甚至以小确幸、小心肝的方式粘住腿脚。
一切都有所节制,才是沧桑正道。
何况久别胜新婚的大智慧,人类总结得并不比我们晚。
大家已经知道我的焦虑了,就是吃的没了,这才是大孤独、大焦虑呀!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,也曾为吃焦虑过,那是食物太丰富,不知吃什么好。
有时为一顿聚餐,大家讨论得不亦乐乎,甚至拳脚相向。
我那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舌尖上的秦岭哪!高蛋白的东西咥得太多,肚子老是咕噜咕噜乱响,像垮石山一样,那也曾让我倍感焦虑!自七星山“点亮工程”开始,我们就遇到了一波又一波的食品危机。
尤其是铁路开工,到处放炮,加上该死的失控大爆炸,就彻底把我的饭碗砸了。
弄得我这个平日颇讲生存尊严的金色独鹰,最近也不得不屡屡屈尊枉驾,要飞到别的山头,跟它们平等探讨有关“抵押”“高息借贷”“联合开发”“股份责任制”,以及“资本运营”与“区块链”这些新名词。
最近好像什么高速公路也开始打洞了,人类怎么不进化出翅膀来学着飞呢?那无处不在的爆炸声,把我的同类也搞得“家里没有余粮了”,对于友谊、亲情、慈善、互助与“抱团取暖”这些字眼,都讳莫如深。
有的甚至还背地里“砸洋炮”,说我的风凉话:播种稗子还想收割稻谷!我也只好忍气吞声了。
高贵有高贵的难怅啊!
依我多年对北斗村的观察,发现任何物种都必须强悍、霸凌、无耻、掠夺。
把我家园炸成瓦渣滩的那个人,不就十里搭长棚,正在大宴宾客吗?人类先哲亚里土多德把罪恶分成三种:无节制、暴力、欺诈。
我看这个人身上全有。
西方宗教的七宗罪傲慢、嫉妒、暴怒、懒惰、贪婪、暴食、好色,他也一桩不少。
东方佛教的十恶道一杀生、二偷盗、三邪淫、四妄语、五两舌、六恶口、七绮语、八贪欲、九嗔恚、十邪见,他又少了哪一恶?孙铁锤最大的问题是无知无畏、胆大包天,以为世事靠钱靠权靠野蛮就可以包揽。
岂知诸事难料、变化万千,老想博取点赞,往往收获的就是一顿实锤乱砖;早上还在过寿,晚上嘎嘣完蛋;昨天还在台上表演、吆五喝六,明天就被一绳捆去做了囚犯;一切都很薄脆,尤其是荣华富贵。
荣誉、美好、亮丽、光鲜,比闪电短暂,比露珠易干。
还是说生存焦虑吧!